我以为此事就此结束了。可是过了些天,山东直接来了电话,问我:“你什么时候到山东与索尔兹伯里会面?”我说:“我已经决定不去了。”对方说:“我姓徐,刚刚接办这件事。以前的事我实在不知道。如果有什么地方不合适,我表示道歉,希望你还是来……”
这位同志很诚恳也很友好。我只好再次改变计划,动身去德州,等候索尔兹伯里。并没打听对我宣布不开放的地区,怎么对他又开放了。
5月17日哈里森·索尔兹伯里穿了条旧牛仔裤,长袖衫,胸口上戴着心脏起搏器,白发白胡须上落了一层黄土,精神抖擞地来到德州。我想,如果没有徐同志这个电话,我会失约。但是对这位年逾八十,走完了长征旧路两万五千里后,又热心关注中国新长征的好朋友失约,将使我自疚一辈子。为此我感谢徐同志。
索尔兹伯里一见面就拥抱我说:“好极了,我知道你会来!”并没说由于他的坚持我才能来到。
这晚上德州地区负责人准备了简单的地方风味的饭菜:香椿芽、高桩馒头。他吃得津津有味,谈得也很有兴致,他在饭桌上谈话也向来要记笔记。他问:“你们这里计划生育搞得怎么样?真实行了一对夫妻一个孩子吗?”地委书记马中才说:“没达到。现在在农村只能作到第一个生下后,几年之内不要生第二个,最多不准超过两个。城市里,干部、知识分子大多数作到了一对夫妻只生一个。”索尔兹伯里说:“是的,我在农村看到常有人身边带着三两个孩子。那么入学率呢?有多少孩子能坚持学完全部小学课程?”马中才说:“各个区县情况不一样。但山东这地方有重视文化教育的习惯,特别是近两年富裕些了,大多数农民坚持叫孩子入学。平均百分之九十五可以坚持学完小学和初中。这几年本地考上大学的学生,在全省各地区中比例是较高的。”他还说了些具体数字。饭后索尔兹伯里对我说,这地方讲话比较老实。不久前他去过南方一个地方,那地方有位负责人说,他们那里完成计划生育的百分之百,入学率百分之百,坚持学完小学中学的也是百分之百。索尔兹伯里听了就不再往下问。他告诉我:“他们讲的可比***先生讲的乐观多了!”
我和索尔兹伯里住隔壁。当晚听到他的打字机又响到深夜。我和他有过几次较长时间相处,很知道他的习惯:采访一天不管多累,当夜一定把笔记下的材料整理完,打印清楚。我很想提请他注意身体,但这话不能说,因为美国人不愿你总叫他注意自己的年龄和健康。另外我对自己的观点是否正确也没把握。按一部分中国人的看法,他该算功成名就,生活无虑了。到了这把年纪,大可以养养花遛遛鸟,讲究点养生之道,安度晚年。他却带着心脏起搏器满世界奔波,每天工作不下十几个小时。他没说过自己要为什么主义奋斗终生,也没提倡过“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他却把物质享受实在看得很淡,自奉简约,至今手中提的还是二次大战中在列宁格勒用的那台旧式打字机。而把全部热情投在为社会付出上。对他来说,人生的价值在于奉献,工作是最大乐趣。
第二天,5月18日,我们就去平原县。
我在车上给他作了简单的介绍。平原县的名称来自战国时期“惠文王封弟胜为平原君”,已有两千多年历史,是典型的黄河下游农业区,这里又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三国时刘备在这儿当过县长,因为地方太窄,战事不已,半途从下水道逃走了。唐朝安史之乱,这里是前沿阵地,颜真卿就当了平原郡守。到了明朝,燕王扫北时,此地被杀得血流成河,十室九空,最后只好从山西往这里移民。我的祖先就是那时从山西移来的。军阀混战时,又成了直皖奉各系拉锯战的战场。而抗日战争一开始,日本军队就沿津浦线南下占了这地方。八路军随之开来展开游击战,这里又演出多少英勇悲壮的故事。这地方人虽然拼搏挣扎了几千年,吃饱肚子则是最近几年才实现的梦想。不过也就是得到了温饱,不要说和美国比,就是和广东、烟台等等地方比,生活水平也相差很远。你和农民交谈一下,会知道他们想些什么。一切你自己直接去看,去问,我不再多嘴。
9点多钟我们到了马腰务村。
这一天马腰务逢集。集上人山人海,尘土蔽天。赶集的人穿得大部分很整齐,面色健康喜悦。集上商品很多,许多大城市过时的服装、日用品,在这儿正时兴,所以陈列得琳琅满目。也有几个时髦青年穿牛仔裤,骑摩托车。蓝牛仔裤里还露出粉红色棉毛裤来,摩托车上驮着鲜鱼活鸡和香椿芽、嫩韭菜。女孩子还有挎着篮子穿高跟鞋的。因为街上人太多,我们只好把车停在村政府,步行去村里。我领他走到村北头,告诉他日本军队就曾在这里一次枪杀了三四十名抓来修据点的民夫。这个地方原有的居民全被赶走,安下了据点,住了一排日军和十多种不同的伪军和伪政权机关。我当时作为八路军的交通员给被俘的两个伤员传信,看到伪军用烧红的木柴烫普通老百姓,用子弹打断他们的肋条,就为了逼他们承认家中藏有枪支,叫他们家人卖房卖地来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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