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江景翼根本没有早早入睡的打算。
自那日酒后荒唐已过去数日,按理说该尴尬的人分明是自己,只是温伶的反应竟然更大,更是让他颇为摸不着头脑,几日没回家本想着躲一躲风头,却天不遂人愿大事小事不断,都要叫他去处理。只是处理了事儿还得不着好脸,转头就要被撵回学校去。虽然知道对方并非此意,但到底心里也气闷,索性回屋锁门一气呵成,好好冷静一番才算数。他最后那句话说的也没过脑,情绪上头什么都往出蹦,回头平静下来反倒是觉得乖,着实不该这么说。
江景翼时常在想,温伶到底有没有看出他心里那点儿龌龊见不得光的想法。他总忍不住想温伶刚嫁到这个家里的时候,想起扎着高马尾的年轻男人言笑晏晏地挽着江暨的胳臂冲自己弯起眉眼的笑模样,颊边的梨涡圆圆地陷下去,像只温顺的鹿。他那会儿不明白,这会仍然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刚刚毕业的温伶一定要嫁给年过四十的江暨,更不明白为什么江暨死后他没有选择远走高飞而是把自己蹉跎在偌大的,像一座无边无际的坟墓似的深宅里。江景翼从来不觉得江暨是什么好人,在他眼里江暨不过是个喜欢收集漂亮物件,但是将其带回家之后便束之高阁的恶劣收藏家,年轻的时候就这样,老了只会变本加厉。江景翼的亲生母亲不就是这么死的吗,嫁给他之前是泼辣又耀眼的混血玫瑰,最后却在玻璃罩子里慢慢枯萎,然后死在前往自由的路上,连片枯叶都没留下。江暨不过是难过了仅仅三年,就又将鲜活的温伶娶进来,只是这次先走的人是他,到底是殊途同归罢了。
温伶明明只比他大七岁,嫁进来时却俨然以继母的身份自居,骄傲而不容置疑地介入江景翼的生活,绷起脸来装长辈,嘴上说不了几句软话,却总不吝惜于对他的关心。是爱屋及乌还是只是将照顾自己当做了温家夫人的职责,抑或是知道江暨不可能保全他一生,索性将自己一并讨好了以求未来日子的荣华富贵。只是十几岁的少年最多情,且江景翼自幼缺乏关爱,一来二去竟也被结结实实感动到,心门慢吞吞敞开个缝儿,还没有彻底张开的时候家里又出了事。这几年来处理家事忙碌学业照顾病恹恹的温伶,期间艰难困苦尚且不谈,逆境里相濡以沫竟是产生了几分不该有的情愫来。那晚的事来的突然,江景翼头回见温伶醉成那样,又偎在自己怀里撒娇卖痴什么话都往出说,只差一点就做了万劫不复的事儿。好在是江景翼尚还清醒着,却也无意间察觉了温伶埋在心里见不得人的秘密,才有了这些日子的冷对与闪躲。他也不知自己今晚发的火到底从何处冒出来的,是单纯的愤恨还是夹杂了复杂情意的,拿来掩饰慌乱的借口。
他实在难睡,辗转反侧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那晚温伶醉醺醺挂在他怀里说胡话的场面,想他身上清淡的,玉兰花和药草混在一处的香气,和酒味儿混在一处丝丝缕缕朝他鼻间钻,叫他鬼迷心窍将人抱在怀里,那一瞬间忍不住去想,倘若自己早出生几年,哪怕五年,或者六年就好了,倘若自己早点出生,温伶就轮不到江暨了。只是每回听温伶喊出父亲的名字时,江景翼才大梦初醒,苦笑于自己的异想天开。他曾是怨恨父亲的,怨恨他对自己和生母的漠视,怨恨他将温伶娶进家门;但在温伶喊他的那一刹那又忍不住苦中作乐地感谢父亲的基因叫自己和他如此相似,否则温伶也不会甘愿扑进他怀抱里。
电话铃响起来的时候江景翼好不容易酝酿出了一丝睡意来。彼时他刚疲倦地阖上眼睛,下一秒就被高昂尖锐的电话铃声吵醒。他皱着眉接起来,言语里没带什么好气,冷漠地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打来电话的人是温伶屋里的佣人,带着哭腔喊大少爷,说太太又发起高烧来,药无论如何都灌不进去,求大少爷来帮帮忙。司空见惯了,江景翼心想。一年前这样的电话几乎每晚都要响一次,后来他干脆搬到的温伶隔壁的客房睡,直到他病有所起色才回了自己的屋子。他沉沉应下,胡乱披了件外套睡眼惺忪地朝楼上赶,瞧见屋里的保姆都被关在门外面面相觑,看到他才仿佛见了救星般围过来七嘴八舌的诉苦,叫江景翼赶紧去瞧瞧。
当真是冤家,他苦笑道。蹑手蹑脚推开门只看到个瘦削的背影,侧卧在一堆鸭绒棉被里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吹散。江景翼叹一口气,慢慢走过去坐在床边,沉吟了几秒戳了一戳那鼓起的柔软一团。过一会温伶慢慢转过身来,瞧见是江景翼竟然红了眼眶,抿了抿唇没说话,扶着床栏坐起身来。江景翼有点哭笑不得,实在摸不清头脑他这副委屈的模样是为了什么。他一只手握了温伶的胳臂,身子微微前倾了点去贴温伶的额头探一探体温。这是他常用的办法,前两年拿这动作哄温伶开心,自信满满言自己比体温计准确许多,这几年便沿用下来了。温伶有时候病的糊涂了不愿叫人靠近,也只有江景翼勉强能近一近身,别人都说他俩是相濡以沫母子情深,只有江景翼自己知道,温伶这样亲近他都是因为江暨。
“怎么把人都赶走了,嫌吵吗?”
江景翼把身子虚软的温伶搂抱在臂弯里,他总舍不得对病里的人露出半点不耐来。温伶没说话,闷闷摇了摇头,侧身手脚都缠到了江景翼身子上。他这会正烧着,大抵是畏寒,总想着寻个暖和去处。温伶身上滚烫一团,轻的像羽毛一样,哪儿哪儿摸着都是骨头,只惹人怜惜。江景翼轻轻的叹气,摸一摸人滚烫的耳垂悄悄在心里训温伶难养,双臂收的却更紧。似乎是舒服了些,温伶轻轻喟叹了一句,柔软的掌心搭在人肩头侧着首埋进江景翼肩窝里低声咕哝了句什么。江景翼听不懂,无奈地摇一摇头,微微勾了唇一手抱着怀里的人一边艰难地转过身子去取碗里温热的药汁,瓷碗的边儿抵在人苍白的唇间哄着人张嘴。只是方才还迷糊着的人这会儿却清醒起来,摇着头说什么也不愿意往嘴里咽,一双手也抬起来拼命要去推碗。
“做……做什么又叫我喝这些苦汤子?下午不是刚喝过吗,一日喝这么多次,是要毒死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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